前幾日看到一個新聞,日本動畫名導宮崎駿說,宅男們正在毀滅日本的動漫產業。我深表同感。身為一個七十五年次出生的台灣小孩,我極其幸福,從小算是過得衣食無虞,而飽暖後思淫慾,吃得飽、穿得暖,自然開始每天都想找樂子,對當時的我來說,最大的娛樂莫過於來自邪惡的日本傳來的動漫產業。

據說,在宮崎勤事件發生後,日本動漫界遭受一次重大的打擊,因為許多家長認為過於沉迷動漫的青年,就會變成像宮崎勤一般殘忍、虛實不分的怪物,也讓「御宅族」備感壓力,被得知自己喜愛動漫甚至是可恥的事。

正好在我即將懂事之時,約莫小學四年級左右,接觸到了動漫界中具分水嶺意味的大作「新世紀エヴァンゲリオン(新世紀福音戰士)」,大大地打開了我的眼界。由於此作的大受歡迎,在某種意義上,有稍微振興動漫產業的跡象。但我觀察的不是在動漫產業興盛與否的問題,而是從這部作品開始,對後續動漫的影響,以及帶給青少年何種價值觀的問題。

我遙記童年,在新世紀福音戰士問世之前,我最喜愛的卡通要屬機器人系列,如孩提時期的蓋特機器人、無敵鐵金鋼,到少年時期的魔神英雄傳、魔動王、元氣小子、勇者特急、鋼彈系列作(至F91為止)、超時空要塞(至馬可羅斯7為止)...等等,這些卡通都有一些共同的特點,即主角皆為年紀較小的孩子、少年,個性皆為陽光、熱血、正面、誠實,皆身負拯救世界的重任,全篇劇情正邪分明,劇情直接流暢,少有曲折,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女性角色皆為主角之輔佐,且年紀相仿,並未太在身材上多加著墨,與現今如海賊王等作品,女性角色的奶要多大有多大的不科學身材大相逕庭,個性方面也同男主角,陽光、熱血、正面、誠實...等等。

時至今日2015年,難道不覺得與現今的動漫作品相比,有著極大的不同嗎?

這又得從新世紀福音戰士講起,首先,主角是個憂鬱少年,與陽光、熱血、正面、誠實等特色完全背道而馳,接著他不是要拯救世界,只是想得到父親的關愛,而駕駛福音戰士也無法拯救世界,只能勉強保家衛國,而敵人到底是誰都不清楚,劇情九彎十八拐,根本不知所云,女主角更也是莫名其妙的兩種極端典型,此作以降的動漫女角,幾乎可說是以綾波零與明日香為範本來創作,進而出現劇中全部女角都會愛上男主角,讓男主角在女人堆裡悠遊其中,這樣後宮式的劇情。

我覺得簡直像註定好的一般,我在邁入青春期之後,開始有了小時候難以想像的煩惱,感受到了以往不曾有過的壓力,有些事情已不是三言兩語可以交待清楚,於是開始有話不發,有事不講,悶在心裡,然而事事不如意、事事看不順眼,卻又無力改變,只能一天到晚發牢騷,這時再回首小時看的那些卡通,只覺庸俗不堪、幼稚不已,於是很容易一頭栽進新世紀福音戰士這樣講究隱晦不明、充滿慘綠、憂鬱氣氛的虛幻世界中。

簡而言之,就是「中二病」。

但是,動漫產業的改變,其中我認為最重要的地方在「正邪不分」與「背離現實」。

蓋特機器人的劇情,簡單來說就是恐龍軍團意圖佔領地球,而位居日本的早乙女博士不知怎麼的研發出了人類最強大的兵器蓋特機器人,找了三個勇士來駕駛,意圖力挽狂瀾,擊敗恐龍軍團,恢復地球和平,無敵鐵金鋼也差不多,就是一個熱血少年駕駛博士發明的無敵鐵金鋼,打倒入侵地球的阿修羅男爵,恢復地球和平等等,講來實在直白,劇情成分實在很低,所以觀賞的樂趣在於看主角如何跟壞人作戰,而在劇情差不多走向疲憊之後,就會加入新的夥伴,或是博士又做出了新的裝備,甚至有了新的機器人等等。

後來的作品也都相去不遠,比較印象深刻,有所不同的是,魔神英雄傳第一部裡有段劇情,主角小渡的師父暫停一下遭到敵人的控制,反過來與小渡為敵,小渡面臨的是最了解自己的強敵,一番惡戰後,流著淚還是使出登龍劍打敗了師父,這幾幕其實對小孩子的脆弱心靈來說已經是震撼到不行了。不過,不論這段有點黑的劇情是否驚嚇了小朋友的心靈,最後師父也沒被登龍劍給劈死,順利回到了小渡身邊,最後小渡一行人也奇跡似地打倒了壞人,收復了創界山,結局圓滿。

但現今的作品卻沒有這樣簡單,首先,登場角色已經無法單純分為「正派」還是「反派」了,以福音戰士為例,乍看是使徒要攻擊東京市的NERV總部,主角只好駕駛福音戰士來抵禦外敵,但看到後來卻發現,使徒好像是聯合國的神秘組織SEELE弄來的,所以敵人是SEELE,NERV代表是正義了嗎?不,NERV的總司令卻也為了自己的私慾在偷偷進行某些計劃,主角真嗣一直以為自己這樣努力,可以得到父親關愛的眼神,沒想到在父親眼裡自己只是一顆棋子,於是可憐的真嗣只好試圖尋求旁人的溫暖,但是一開始陽光正向,精明能幹的美里姐在緊要時刻突然崩潰、盛氣凌人的明日香原來內心極度脆弱,比自己還慘、好不容易彼此培養出信賴,相知相惜的綾波居然是複製人,主角真嗣內心完全失去依靠,徬徨無助不知為誰而戰,最後最後的好基友薰竟然還是使徒,讓真嗣在悲痛交加下一把給捏死了,接著就在這樣莫名其妙的情況下結束了,即使推出了OVA、即使到兩、三年前還在持續推出新劇場版,觀眾卻看得越來越徬徨無助,完全不知道到底看完後得到了什麼,只剩一堆狂熱粉絲持續在討論、爭辯劇中的情節,彼此提出看法,但永遠不會有結果。

後來機器人動畫式微,慢慢角色不再需要透過高科技裝備來戰鬥,刀劍、魔法、超能力或徒手格鬥等等的要素佔據了動漫中。

再來就以今時今日最火紅的動畫「海賊王」為例,主角個性陽光、熱血、正面、誠實,算是有反樸歸真之感,故事也算有個明確的目標,事實上,海賊王有許多地方已經算是現代動漫的一股清流了,所以這樣的作品可以打破台灣所謂「宅」與「潮」的界線,得以雅俗共賞。

但是整部作品縱觀來看,卻仍有著偏差且詭異的價值觀,首先,其祖父為海軍將領,其父卻是叛亂份子,而其生長環境、家庭教育等狀況就在作者未交待清楚的情況下,主角不知為何想出海成為海賊,尋求大秘寶成為海賊王,女性角色的身材越畫越誇張,到後期已經比芭比娃娃還要鬼扯。

過去JUMP系的少年漫畫中,往往主角的父親都是傳說級的大英雄,且主角從小缺乏父愛,卻都能在對父親的憧憬下奇跡似地長大成人,踏上父親的後路,成為新一代的傳說,這一點海賊王算是維持了此傳統,但是,卻有著一些邏輯上的矛盾。

我跟現在的小學生一樣大的時候,看的是像超時空要塞、魔神英雄傳、魔動王、元氣小子、勇者特急這樣的卡通,這些卡通告訴我,敵人就在前方,敵人雖然強大,戰勝不易,但邪不勝正,終究我們會挺過去,打敗壞人,維護世界和平,但現在的小學生看海賊王等的動畫,事情卻沒有這麼單純。

首先,故事的目的是什麼?是要找到大秘寶,走完偉大航道一圈,成為海賊王。那麼,招募夥伴出海,當個快樂探險隊就好了,為何要升起海賊旗自稱海賊?如果主角們是所謂的「海賊」,敵人當然就是負責掃蕩海賊的政府「海軍」,為何海軍要掃蕩海賊,因為海賊是專門為非作歹的。

需知呢,躲在山裡,劫掠路過商隊,佔山為王的叫山賊,躲在海上,劫掠路過商船,斷人航路、殺人越貨的叫海賊,但此作主角中並未作此打家劫舍之事,為何要自稱海賊到處樹敵?而全作雖為完結但觀看至今,主角群主要的敵人卻都是一些身份為海賊的壞人,或是一些奉命出征討賊的海軍,而海軍雖打著「正義」的旗幟,裡頭卻也藏著壞人,也就是說,主角這個海賊團判斷敵人的基準並非對方的身份,而是對方做了什麼事。

所以主角們可謂雖身在邪惡的陣營,卻做著正義的事。但是詭異的是,做得越多,陣營傾向卻越來越邪惡,因為懸賞值越來越高,在拯救阿拉巴斯坦與空島之後,名氣大響,他們儼然是具備高強度武裝實力的第三勢力,既非邪惡的海賊,也非正義的海軍,可在世上懲奸除惡,自有一套善惡標準,但這面海賊旗卻始終未撤下,而後兩起事件:羅賓劫獄事件及為救艾斯發動的頂上決戰,終於讓我放棄繼續看下去了。

事實上劇情走向此兩件,實為兩大敗筆,因為此二事實在師出無名,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此兩劇情可謂打壞了主角一行人的正義大旗,已經讓主角一夥人的立場,徹底崩潰,淪為賊寇,即使嘴上說的再好聽,都已成空談、已成笑話。

因為這部作品的走紅成度驚人,紅到幾乎可以這麼說,光以台灣來講,說不定喜愛海賊王的粉絲,或是被海賊王影響價值觀的人,已經多到可以成為人口調查的有效樣本數了,說不定台灣每天平均死亡的人口裡,就有不少喜歡海賊王、深受此作品影響的人。

我認為,動漫產業發展變化至今,有可能帶給我們的兒童這樣的價值觀:不論嘴巴上講得多好聽,為了自身利益,為了自己重要的人、事、物,可以是非不分,可以破壞既有秩序,即使妨礙了他人的自由,也不能妨礙自己的自由,只要危及自身利益,危及自己重要的人、事、物,妨礙了自己的自由的人,都是反派,都是壞人,不論對方是什麼身份,不論對方是否代表的普世價值觀的正義,都是壞人,自己的立場可以隨時因利制動、搖擺不定。

過去的動、漫畫,除了能滿足觀眾的對現實的不滿之外,有的更多的是一些社會責任,據說富野由悠季就曾義正嚴詞地對鋼彈的粉絲強調過這點;所以斷水流大師兄說自己從小喜歡假面超人,想要仿傚超人儆惡懲奸,大家不但會相信,還會覺得他很帥;哆啦a夢裡儘管對胖虎這個角色有宣導霸凌之嫌,但觀眾都知道,仍然有像老師、胖虎媽等人可以制裁他,另外在劇場版都會把胖虎塑造成英勇善戰講義氣的形象,而每每大雄想用哆啦a夢的道具謀私利、做些苟且齷齪的事時,必定會弄巧成拙,反讓自己得不償失。

所以,喜愛觀賞這些動漫作品的小朋友,自然而然其價值觀會被洗成:武力是用來維持和平的;一旦恃強凌弱,會有更強大的第三方來制裁你;想耍小聰明來圖利或偷懶,必定會失敗,還是老老實實的好...等。

但不知從何時開始,也許新世紀福音戰士姑且可算是濫觴,動漫作品越來越偏離現實,創作者們漸漸不思社會責任了,而是加強畫功,將角色畫得更美形,尤其是女性角色,身材簡直就是往「希望觀眾可以看著看著忍不住就打起手槍」這樣的方向來情色化女性,劇情也愈加脫離現實。

事實上,動漫本就是虛構的,本就應該與現實有段差距,但我指的背離現實是指,現在的動漫越來越為了滿足了少數人內心羞恥的幻想、妄想,但卻將一般大眾給拒於門外,讓原先並非動漫迷的人覺得這個圈子「怪怪的」,就如同宮老所說,現今的動漫創作圈子裡,幾乎都是那些少數人,他們專注在幻想的世界中構築自己心目中美好的人、事、物,卻鮮少關心真實存在於自身周遭的一切。

進而喜歡動漫這件事變得難以啟齒,「圈內人」沉迷在作品中自high,「圈外人」則因為不瞭解,而將之冠上「宅」、「噁心」等負面印象,「宅」這個字漸漸變得如此畸形,超時空要塞的制作群大概也始料未及。

雖然我知道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但是許多社會兇殺、性侵案件的加害人,會被冠上與動漫喜愛相關,而輕而易舉地為社會大眾接受,我以為與動漫產業的此種畸形發展脫不了干係,宮崎勤事件與薔薇酒鬼事件就是最好的例子,一旦動漫界再繼續往偏離現實的方向墮落,社會就會繼續醜化、污名化ACG,這個產業自然會如宮崎駿所說漸漸被毀滅。

所以,在年紀即將邁入三十大關的我,還是喜歡以前那種單純、直白、正向思考的作品,說不定對我來說,動漫產業早在隨著我長大成人,再加上藤子.F.不二雄、水木茂、手塚治蟲、宮崎駿等大師的退休、逝世,因而漸漸崩潰、毀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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