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以基隆山為墊背而與金瓜石背對背地靠著,斜斜的山坡地上雜亂地座落著許多許多的房舍,它們或蜿蜒崎嶇、或斷斷續續,老舊但感覺相當親切的街道。從高處往下看,居然還能拼湊出一張圍繞著淡淡的霧氣、完整且美麗的畫面。
我不由得被這個不可思議的地方吸引住了。
從停車的高處山坡上往下走,我跟父母親一點一點地走進街道中。似乎剛剛下過雨,地上濕濕的,處處充滿雨水的味道。
老實說其實走近點看是有點讓人失望的。也許因為是個相當具有名氣的觀光景點吧,在經過了這麼多年後,雖然街道的容顏看似沒有太大的改變,但四處林立的商家實在讓我覺得有點礙眼。但如果這些商家不在,這裡會不會因為變得冷清而失去韻味呢?或許這時應該來個大地震,將基隆山上的一切都抖到山腳下,但最好不要有人受傷。然後大家一起努力重建這個地方,那樣的話就太棒了,如果是這樣我一定常來這裡玩。
我們進入一家芋圓專賣店,坐在一個面對落地窗的位子,俯視著這座山城。吃著相當美味的芋圓及蕃薯圓。
隨著小紅莓合唱團(Cranberries)的Animal Instinct那溫暖的旋律緩緩飄進腦海中,我與父母親便隨意地在九份的街道中走著。就在這時地上的雨水偷偷地又回到了空中。
就在一間老戲院的前面,在侯孝賢所導演的《悲情城市》大海報下有一個身穿像晚禮服一樣的黑西裝的老年男子正往我這裡看,短短的頭髮相當稀疏且花白,身材也相當矮小瘦弱,大約160公分左右吧,我不確定他是不是在看我,只知道大概是我往我這個方向看過來,眼睛瞇細地笑著。
就在當我走經過時我確定他是在看我,但卻不是在看我這個本體,而似是在看存在於我體內的什麼。靈魂,對,就是靈魂。不管怎麼樣,被這樣瞇細著眼的笑盯著看實在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讓我想起剛升上高中一年級時坐我旁邊的女生也是常像這樣一直盯著我看,當我問她「請問我臉上有什麼嗎」時她卻突然大笑,笑得令我頭皮都發麻了。周遭的人還以為我們在聊著什麼有趣的話題,而我也懶得向別人解釋。一個戴著粗框眼鏡皮膚很白身材中等的女生,這是我對她僅存的印象。開學的第二週她突然問我這個周末能不能跟她一起吃頓晚餐,我因為有事情而拒絕了。當天放學她便由於擅闖學校旁的鐵路平交道而被電車撞擊當場死亡,我當時就站在平交道的柵欄前。我現在想想,甚至會認為她是故意去闖的。
「請問我臉上有什麼嗎?」我實在受不了而向他發問了。
他並沒有回答我,只是靜靜地笑著,並微微地將頭向右偏了一下。
母親問我在跟誰說話,我跟她說「就是這個老先生啊...咦?」就在我伸手向母親指認時那個老年男子突然就這麼消失了。或是說,他從剛剛就不在這兒。
我們就這樣一直走著幾乎要走遍整個九份了,在用過父親公司準備所準備的午餐後就坐上了遊覽車到了山頭另一邊的金瓜石。歌曲換成了邦喬飛(Bon Jovi)的Mystery Train。
一貫的風格,在這座基隆山上,瀰漫著古樸的氣質、典雅的風味。在看完金瓜石博物館的導覽影片後我便又跟父母親隨意地走在街上。可能是因為有點興奮,我一直走在父母親前方十幾公尺的地方,有時一轉角回頭看會以為父母親不見了。
在前方突然聳立了一棟日式建築物,佔地相當的大,大門口開著。我心想這應該是開放參觀的吧,我走過庭院到屋子前時正門突然開了。我像是宿命性一般地進去了,什麼也沒想,只是強烈地被那裡面的什麼給吸引了。
「歡迎光臨。」那個在悲情城市大海報下的老年男子站在玄關,仍然穿著那套黑西裝,兩手背在背後,臉上還是那個討厭的瞇眼笑容。撇開表情其實我對這個老先生並沒有什麼偏見,這樣也許對他有點不公平吧,我實在不應該將高中一年級時不愉快的回憶那筆帳算在他頭上。
「就是說啊,弟弟啊,你上午時真的好兇喔。」他似乎有點煩惱地這麼說。「對這個地方有興趣嗎?進來參觀一下吧。」
這時我才在這個老先生的身上感到了跟當初那位女同學身上一樣的恐怖氣息,我實在很想立刻轉身離開但雙腳卻不聽使喚,深深地插進了地板上一般動彈不得。
「想知道更多關於這個地方的事情就跟我走吧,年輕人就應該好學一點!」他收起了臉上的笑容,突然嚴肅了起來。
「不好意思,我父母親可能在外面等我呢,我下次有機會一定來參觀好嗎?」我強忍著恐懼這樣試著對他說。
「說什麼鬼話!參觀一下不用多少時間的,都這麼大了,還怕走丟嗎?」
似乎沒有別的辦法,我只好跟著他往裡面走了,就在這個時候感到雙腳的主控權又回到自己身上了。
「要說“打擾了”!一點禮貌都不懂!」就在我脫鞋準備踩上去時他突然對我大喊。
「打擾了。」我不甘願地說了。
即使心情糟糕透了,但是這間房子給人的感覺實在相當舒服。整間的木造房屋,地板亮得將我的容貌照得清清楚楚,採光好得不得了,但屋子整個感覺空蕩蕩的似乎沒有人居住。我開始懷疑這間屋子的真實性,不知道為什麼忽然這麼想。
我跟著他經過一個又一個的轉角,進入了一個長長的步道,兩旁是草坪整齊到不像話的人造庭園,並在約五公尺見方的小池塘邊直立著一座石燈籠。原來這間房子的內部遠比外面看起來的大。一路上他都不發一語,以像在趕時間的方式快步走著。長廊的盡頭是一座在山壁上約四公尺高巨大的鐵門,房子居然連到了基隆山,連對於沒有地理位置觀念的我都感到不可思議。老年男子從西裝外套的內袋中拿出一串生鏽的古老鑰匙看了一下後選出一支打開了鎖,並奮力地將門推開了一個人可以過去的縫隙,走了進去。
「進來吧。」老年男子以毫無感情的聲音回頭對我說。
這時我真的想回頭直接跑掉,但是我早已忘了回去的路。反正從一旁的圍牆翻出去吧,我想。
「沒用的。」我這麼想著而打算行動時他這麼說。而我就像是完全被他說服而死心了一樣,一股強烈的無力感迫使我服從他的話跟著走了進去。
太陽高掛在空中,已經完全嗅不到雨的氣味了,連一絲雲都看不到。
進到裡頭後是一座長長的階梯,他從入口處拿了一支看起來早就準備好的火把。
「跟好。」他這麼說著,我們便開始往下走。
走了好長一段時間,不知道已經下到地下地幾層了,又看到了一座鐵門,這座倒不像山壁上的這麼大,老年男子拿出之前那串鑰匙,選了其中一支將門打開,並將火把掛在一旁的架上。
門裡的空間令我意外地寬廣且明亮,高高的天花板上掛著華麗的水晶燈,兩旁林立著巨大的書櫃,上面擺滿了厚厚的書籍。在我進來這扇門的正對面有著另一扇門。地板是花崗石的,同樣亮得可以當鏡子使用,牆壁上整齊地掛了許多油畫,在我右前方有著一張巨大的會議桌,兩旁排列著質感良好的桃花心木椅。
「來吧,在這兒讀書吧。這兒的書你可以自由借閱呦,但是不可以外借。」老年男子突然變得相當親切地對我說。「右手邊開始數是一號書架、二號以此類推,左邊這排最後的則是最後一號,是依據年代來排的,書架上的書對於這座基隆山上的人類聚落活動有相當詳細描述喔。」
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辦,其實不由得對這些書產生了一些興趣,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只想趕快離開跟著父母親回家。於是我呆站在那了一下。
「快去!!!」老年男子突然大吼,聲音在這空蕩蕩的大房間的書櫃與牆壁間互相碰撞出了一種像是地獄來的聲音。
我沒辦法地走到左邊那排一個標著“1986~1990”的書櫃中隨意抽了一本趕緊到會議桌前拉了張椅子坐下。定神一看才發現書舊得快脫頁了,我小心翼翼地翻開書頁,面對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我突然感到自己像是打翻了的咖啡一樣,心思根本無法集中。
「那麼,你就在這兒好好念書,等會有人會給你送點心來的。」他恢復瞇眼的笑容後這麼說完便從房間盡頭的那扇門離開了。這會兒我才鬆了一口氣,立刻將書本放下跑到入口的門去卻發現門被反鎖了。要是一般的木門還可以踹開,但鐵門我實在是沒辦法啊,我想。
吉米從房間盡頭的門進來了。
吉米變成了人的形狀,正確地說應該是個穿著貓咪裝的人,全身被毛絨絨的貓咪裝包著,只露出面部的人,而他的左眼也是瞎的。他的左手端著一個盤子,上面盛著馬鈴薯條與蕃茄醬;右手拿著一杯可樂。
「你放棄想逃走的念頭吧,被爺爺知道的話我會被打得很慘的。」他走過來後將薯條及可樂放在桌上。
「可是我不能待在這兒啊,我也不想待在這兒啊,我父母親一定在因為外頭找不到我而著急吧。」
「關於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們已經通知過你父母了,你父母親的意思是比較希望你就待在這兒的。當我通知你父親說你以後都必須待在這兒時你父親只說了:哦?是嗎,那他就拜託你們照顧了。」吉米瞇細著僅存的右眼一邊說著一邊舒服地用前爪抓著癢。
我瞬間感到全身無力,簡直快要昏厥過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能體會你的心情,但不論怎麼樣,還是請你乖乖地坐下好好用功吧。」吉米邊看著自己的前爪一邊困擾地說著。
房間盡頭的門突然間被用力推開,老年男子衝了進來,右手拿著一根約一公尺的粗木棍。「叫你送個點心你在廢話什麼?要是耽誤到他的學習怎麼辦?」說完便用木棍朝著吉米一陣猛打。
「不...不是啦!爺爺,是他想逃跑,我只是勸他不要而已。」吉米強忍著痛對老年男子解釋。突然一記打到了他頭上,鮮血就這樣自頭顱迸了出來,濺到我臉上。
「想逃跑?」就在我還來不及反應時老年男子便一棍朝我頭上打來,我感到眼前一黑便沒了知覺。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アヤト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