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我可以坐這裡嗎?」某天中午我按往例自己坐在校園一隅的花臺前長椅啃著福利社販賣的難吃紅豆麵包,懶洋洋的夏日將紅豆麵包變質的速度加遽了許多,所以特別難吃吧,也或許當初設計這個紅豆麵包的麵包師就沒有將是否美味這點給考慮進去,一面抱著「吃了不要死人就好」的心態一面不情願地揉麵團吧。
是個女生。我微微抬起頭來看,是班上的同學吧,是嗎?應該是吧?樹蔭下如散彈槍般落下的陽光使我看不清她的模樣,估計是個相貌清秀的人吧,至少聲音不會有讓我聽了後不舒服的感覺。我點了點頭,她道謝後在我旁邊坐了下來,我又低下頭看著紅豆麵包。因為稍微分了心,以至於我忘了剛剛最後一口是從左邊還是右邊咬下而苦惱著。
「那個...不好意思,就是...我跟同學玩大冒險輸了,要被懲罰。」她說道舉起右手指向右前方。「你看,就是他們。」
我抬頭看了一下,右前方有一群約六人的組合,還是五人?要把這個女生也加進去吧?不管怎麼說,這種時候大家應該都是愉快地在一起吃飯,所以會聚在一起玩遊戲應該也是正常。
「因為被懲罰啊,得麻煩你幫我件事啦,就是...
你可不可以去死啊?去死啊!可不可以啊?快點去死啊!
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
「嘿!哈囉!你還好嗎?怎麼了嗎?是不是不舒服?」等我回過神來時發現雙手已經緊抱著頭,紅豆麵包已經掉在地上,混雜著我的唾液跟地上的泥沙,我反射性地起身狂奔,衝到廁所想用冷水沖沖臉,接著我嘔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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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你來試試看將它們拼在一起。」
「......」
「嗯,那這樣好了,你看這張圖,像這樣,這樣...」
「......」
不論醫生要我做什麼,或試圖引導我做什麼,我的反應不是點頭就是保持沉默。醫生很親切,我也知道他正試著幫助我,但我無論如何就是無法回應那份親切,幾次以來已經做了許多的問題及測驗,還做了智商檢定,意外地發現自己的智商只剩下七十七,瀕臨輕度弱智的邊緣。在幾次的治療後醫生好像有點放棄似地做出這樣的結論:他若是跟以前相比個性確實是有了劇變,但其實就現在的情況看來他其實就是個稍微遲緩又內向的孩子,也許情況不如我們想像的嚴重,多帶他出去走走,讓他做些自己喜歡的事轉移注意力,讓他感到快樂,也許就會變得開朗了。這種說法或多或少已經說服了爸媽,於是讓我停止接受心理治療,恢復正常的生活,爸媽對成績不太要求,說讓我平安無事地畢業就好,接著讓我選擇喜歡的事去做,我點點頭,但其實我不懂什麼叫喜歡的事,我現在也不太能明白做些什麼事能夠感到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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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清理在洗手台上的嘔吐物耗了點時間,接著下午上課時間我乖乖地到教室坐著,一進去便引來同學們的目光,也許是剛剛的舉動嚇到人了。
「那個,我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麼話讓你不開心?」下課時間中午那名女同學到我坐位旁邊問我,我抬起頭,這才看清楚她的樣子,她有著細細的眼睛、端正的鼻樑、形狀美好的耳朵及齒列整齊、血色正常的雙唇,也許不能算是一看便迷死人的美女但卻是讓我看了之後不會感到不適的長相,我低下頭保持著沉默,接著不知道誰來把她給拉走了,也許不要接近我對同學們來說是比較好的吧。放學後我收好東西,默默起身走出教室回家。路邊的花原來已經開得這麼多了,彷彿今天才約好要一起開一般,之前的一個多月我都不曾注意過。我想起心理醫生診療室的盆栽,我是不是也該好好看看它呢?只不過可能沒那個機會了。我回到家,照著安排好的時程般洗澡,吃晚餐,做功課,看著無聊的電視節目,接著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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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的前方是什麼看不清楚,我被不知名的什麼給吸引著直往前走,走著走著發現是上坡路,山頂上傳來李斯特(Liszt)鋼琴協奏曲,像是整隊的樂團在一起演奏,可是在深深的深夜裡大家相約在某處不知名的山頂上一起演奏李斯特鋼琴協奏曲似乎有點詭異。或許我是被這點吸引所以一直往前走吧。夜色像雨水般輕輕灑在我身上,回頭一望發現後頭剛剛走過的路已經被吞噬掉了,被飢餓的獸給吞掉了。也或許我是為了避免自己給牠吞掉而一直往前走吧。終於走到頂點。
「你來啦,就差你一個啊。」
「那,你就站那兒吧。」
「你沒有帶指揮棒嗎?唉呀,真傷腦筋,還好有幫你準備備份的。」
他們放下手邊的樂器過來圍著我,今天中午過來跟我搭訕的女同學將指揮棒交了給我。
「我知道了,來吧,咱們開始吧,」我將指揮棒舉起,大家立刻歸位拿起樂器,「Mozart Fantasia in C minor,K457。」我說,接著大家便順暢愉悅地奏出莫札特(Mozart)的C小調幻想曲。樂曲結束後大家互相道別,帶著樂器離開了,剩下我自己仍拿著指揮棒在夜空中揮舞著,約莫一陣後我便像放棄般靜靜地坐在指揮台,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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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她直接在我旁邊坐下,我將頭轉向她看了一下,確定是她後便放心地啃著今天的紅豆麵包。我們一直不發一語,午間熱熱的微風一陣陣吹過,遠處及位於樓上的校舍傳來各種不同熱鬧的笑聲,她轉過頭來看了我幾次。我們就這樣維持著令人舒服的沉默直到我將麵包吃完,起身要去洗臉她也才接著離開。隔天她又來了,帶著紅豆麵包。
「你中午都吃這個嗎?看你吃得很認真,所以我也買了。」她這麼對我說。我將視線一轉,看著她從制服裙子底下露出修長而形狀勻稱的小腿不發一語,接著又將焦點回到咬了一口的紅豆麵包。
這樣過了好幾天,中午她都會過來跟我一起啃紅豆麵包,在這段期間我感到紅豆麵包好像比以往還新鮮,也許是換了原料麵粉的產地,或是將本來被我認為沒良心的麵包師換掉了吧。這次的麵包師也許一邊揉著麵團,一邊想著「讓這個麵包搭起人與人之間溝通的橋樑吧!」這樣的偉大想法。在一天的禮拜五我走到花臺前的長椅,發現她已經坐在那兒了,這是第一次有人比我先到那,我手上什麼都沒帶。
「唉呀,你已經吃完了嗎?人家想跟你一起吃的耶。」她這麼對我說,我有點洩氣地坐在她旁邊,看著她手上拿的紅豆麵包。
我抿著嘴唇上下摩擦,兩手不自在地緊握著。
「我...剛剛去了一下廁所,然後,賣,賣光了,沒...沒有買到。」
她將手掩住嘴巴,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後像突然想到一般將紅豆麵包的包裝打了開來,捏了一半給我。「這個,給你!」我接了過來,看看裡頭的紅豆餡,往嘴裡送了一口。
「這個,真的很難吃。」我對著她說。她給了我一個很棒的微笑,接著也咬了一口手上的麵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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