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孩提時代,我總覺得大人都是迂腐且固執的。不論什麼事情,大人總能高高在上地對著小孩指手劃腳,安排這、安排那,在"為你好"這面大旗之下,孩子的一切都是幼稚、短視的,大人經歷過一切,所以他們的決定都是成熟且具遠見的。

現在我自己成了"大人",因為工作的關係(一對一的音樂學生或是學校社團的學生),需要時常面對"孩子",這樣的立場反轉真是相當有趣。在多年來與學生相處的過程中,幸運地發現,喜歡我的孩子還是多於討厭我的。

因此我每天都在努力,努力不要成為自己小時候討厭的大人。

基本上我不吃"愛的教育"那一套,也覺得人本教育基金會之類的團體,常常發表一些不知民間疾苦、禍國殃民的愚見,在面臨學生的屁樣時,也曾不爭氣地拿出大人的威嚴、專業的傲慢,但又十分享受與他們"交朋友"的感覺,我並不是嘴上說說"與孩子做朋友",我是真心(起碼我自己以為)與他們對等地交朋友,但不同的是,在處理事情,以及各種突發狀況時,我又能以大人的身份及能力,替他們解決困難,而我不否認,我還滿享受自己這樣的身份。

每每面臨矛盾時,我也時常在檢討。事實上,檢討的並不是怎樣對孩子更好,是不要變成自己小時候討厭的大人。說穿了,還是為了自己。

這樣行之有年的日常,最近為什麼又有感而發了呢?就是在"推荐"音樂這件事情上。

我廣義上來說也算是個音樂工作者,更正確來說是音樂教學工作者。那在學生的立場來講,要學好音樂,最基本、最基本的是,要具備欣賞音樂的能力吧?(也許這麼說的時候,我又已陷入大人專業的傲慢了)

因此在課程進行中,當然會試著推荐一些我自以為必聽、好聽的經典不敗曲目。但成果往往是窒礙難行,這就不得不說到我用以命題的"鄙視鏈"三字了。

年長者鄙視年輕人草莓、玻璃、眼高手低,年輕人鄙視大學高中屁孩,大學高中屁孩鄙視著國中生白目,白目國中生鄙視小學生整天tiktok,高年級小學生鄙視低年級小學生國語課本上還有注音符號,低年級小學生鄙視幼稚園小朋友伊伊啊啊包尿布...等等。

反之,幼稚園小朋友鄙視小學生擺老,低年級小學生鄙視高年級擺老,高年級鄙視國中生擺老,國中生鄙視大學高中生自以為轉大人擺老,大學高中生鄙視社會新鮮人不能當學生哭哭ㄛ,社會新鮮人鄙視主管或三十以上只會對新人擺老,三十歲一代鄙視中年人佔盡好處把國家搞爛,中年人又鄙視老人"老而不死視為賊"...等等。

果粉鄙視安卓爛,安卓鄙視果粉盤;索狗鄙視任豚的糞畫質與FPS drop,任豚鄙視著索狗沒有動森可以玩;綠汁假文青鄙視韓粉老又腦,老又腦韓粉鄙視綠汁假文青英皇萬萬歲;流行電音的鄙視獨立音樂文青永遠只會嘴寫不出賣錢的作品,獨立音樂假文青鄙視流行電音一成不變沒有靈魂;藍調、老搖滾迷鄙視死金不知在唱尛,死金迷鄙視藍調、老搖滾都是老人味...要再舉例子可以舉三天說不完。

也可以簡單說成是:我的品味最好,我喜歡的東西才是好的,別人推荐的都不好。

而有趣的是,在打著文章的此刻,鄙視"鏈"已不知不覺編織成了"網"。

話說回來,當介紹一些經過時代考驗的經典音樂給學生時,對方卻表現得很冷時,此時我會反問學生們:"啊不然你喜歡聽什麼?" 這時才意外的發現,"聽音樂"這件事就已經不是"現代"人重要的休閒、娛樂了,而更像是一種"附加"的東西,充斥在氾濫的網紅影片裡,做個"配樂",還比較容易被小孩子記住。

過去做為流行音樂消費主力的青少年,已經有許多人不會聽廣播、不會打開電視看音樂MV、不會去唱片行了。並不是說會做上述那些事的就很棒很屌很文青,畢竟這真的是一個時代的改變,現在台灣的青少年獲取音樂訊息的主力管道,似乎是抖音、Youtube等地方。

但那些影音網站主要是配合影像,對於音質自然不是這麼要求,視聽者也沒辦法較為靜心地仔細品味樂曲的某些細節,於是造成的結果可能是,越來越多速成的粗糙產品充斥在市場上。唉,決定供應的,永遠是需求。

我會檢討不知是不是自己說話的方式又帶有老人的自以為是,或許那份自以為是,就出現在我以為自己推荐的音樂是"已經過時代考驗的經典"時。

因此,也許學生在聽到我講某些老歌的故事、老歌手或團體的豐功偉業時,就先入為主地築起一道鄙視牆,將我倆給隔開了;就如同我對什麼網紅、網美,也是帶著鄙視的濾鏡在看的。

記得大學一年級時的"基礎寫作"課,老師在課堂上提到那段時間最火紅的作家九XX。她說,因為被一個學生給挑戰了,因此她去拜讀了九XX的大作,並在課堂裡提了一些讀後的感想。我當時是很佩服那位老師的,雖然她最後並沒有改變想法,但至少她還是以開放的心胸,先看完、先體驗後,批評起來也比較站得住腳。(然後繼續跟學生安麗她老人家最愛的紅樓夢還有遊園驚夢)

我也是想做到這樣,盡量先以開放的心胸,去體驗那些被自己貼標籤的音樂、戲劇等文化藝術產品,之後要批評也比較問心無愧,或是不小心跟著入坑說不定也不錯。

總之就是,我不想成為自己小時候討厭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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