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忘掉在掉落橋下的過程中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確定在掉落的那瞬間腦中所看見的畫面代表著什麼,甚至不敢篤定地說我真的有掉下去,因為似乎沒有落地,也就是沒有由空中往下墜落所必須面對的終點,就這樣一直飄、一直飄,直到再次睜開雙眼
漆黑的原野上有一頭牛,正確說來應該只是一個具有牛這種動物的概念而存在於原野上的有機物,牠(它)正用著極緩慢的速度嚼著嘴裡的食物,我試著將手舉到眼前,卻什麼也看不見,但卻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不遠的前方有種奇妙的感覺,我發現身體似乎還聽使喚,便站起身,試著往前走去接觸那牛
在走的過程中腳確實有踩著那位於地面位置的什麼,但卻感受不到實在感,有種凌空行走的錯覺,我感受到牠就在前方了,於是伸出手試圖摸牠,上下搆了一會兒碰到了一塊冰冷金屬觸感的平面物體,突如其來地感到腦袋像快要脹破一樣疼痛難耐,我用雙手使力地抓著頭,想叫卻無法發出聲音,聲音像是被這片漆黑吸進不知名的世界一般完全無法震動周遭的空氣
由於實在是太痛了,不知不覺我跪了下來在沒有實存感的地面翻滾,除了疼痛還能感受到的便是大量的負面情緒,妒嫉、憤怒、失落與絕望,我妒嫉著什麼?我又為了什麼憤怒?失落從何而來?為什麼會如此令我絕望呢?
痛到發不出聲音的嘴還張著,喉嚨都已經燒燙般地疼痛且乾渴難耐、迫切需要水份
牠一直在那兒,牠仍不停地嚼食著嘴裡的東西
周遭的一切突然亮了起來,窗外掛著一片藍藍的天,藍得讓雙眼都刺痛了,但是我仍不能自己地一直注視著,突然不知道是誰將我偏右的頭轉正,我便只能瞪著單調白色的天花板,媽媽突然出現在我的視線裡,激動地啜泣著,媽,妳怎麼了,為什麼要哭呢?
我的右手感到一陣壓迫,原來她正緊抓著我的右手,我這才發現全身都重得不得了,我試著舉起左手到眼前,清清楚楚地看見五指,握了兩次拳後試圖開口說些什麼,喉嚨卻乾得無法作聲,媽媽立刻將我扶起,倒了杯水餵我喝
”我...怎麼了?妳為什麼...哭?”我試著說點什麼
媽媽低著頭,兩手緊握著我的右手不說話,頻頻搖頭,我能清楚聽到她的啜泣聲
我感到頸部不太自在,於是用左手按按看,卻發現脖子好像穿上了什麼護具般的東西而洩氣地放下手看著媽媽,然後不知不覺又睡著了

不知不覺從被小艾推下橋樑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年,也就是說我幾乎整整睡了兩年,我的病例似乎造成醫學界不小的波動,醒來後沒多久當初因為墜入水淺的溪流中摔傷的頸部恢復情況也相當良好,連媒體都來採訪了,整件離奇兇殺案的真相似乎是隨著我的甦醒而公諸於世
小艾的舅舅確實死了,我雖然被警方視為最具嫌疑者,但因證據不足且缺乏新的線索我才得以免去牢獄之災,兇器沒有找到,也沒有目擊者,甚至我還有不在場證明,小艾的舅舅就這麼死得不明不白,替他撐腰的那位民代也在一年前被媒體揭發貪污醜聞而黯然下台,後來死於黑道為了利益而發生的武力衝突中,唯一對我不利的只有殺人動機以及那天晚上從我家裡打到小艾家那通電話的通話紀錄
阿良跟芷瑜也死了,阿良的死因是被利器砍中腦部,芷瑜則是受人殺害窒息死亡,阿發沒死,只是身上有兩道輕微刀傷,小艾則因正當防衛的理由而無罪,這些是後來回到學校時老師告訴我的,我一度猶豫該不該繼續念完高中,當初班上的同學現在都已經考上大學了,而我需將高中二年級最後一個月念完才能昇三年級,老師說小艾跟阿發後來考上同一所大學,都到外地去了
剛出院時我最想做的事就是見到小艾,但由於她沒有留下任何聯絡方式,留在這的房子也出售了,也沒有其他家人,據說是獨自在外念書打工,靠著從舅舅那拿回的保險理賠生活,阿發也沒留下聯絡方法,打算說要去他家裡詢問他爸爸媽媽,卻得知他們全家都一起搬到阿發念書的城鎮去了
事到如今一切都像是在告訴我說只能重新開始了,我之前所擁有的、堅不可摧的情誼、珍貴美好的生活一滴都不剩地消失,應該說被奪走了,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是身體復原狀態出奇的好,像是沒受過那麼重的傷似的,只是偶爾手心會感到一陣冰冷,會突然像想起什麼不好的事一樣不寒而慄,並且常常做黑暗中頭痛欲裂而驚醒的惡夢
回到學校的頭一兩週自己就像是什麼稀有動物一般走到哪都會引人側目,而我也跟班上同學保持距離,好像自己已經喪失與人真誠交往的勇氣,就這樣學期結束到了暑假,因為在家裡悶得慌於是坐公車到稍遠一個大城市的鬧區去逛逛,想感受一些新潮的氣氛試圖沖去生活那股發霉的氣味
頂著毒辣的午後太陽走在人潮擁擠的街道中,我得到了一絲的安全感,一絲似乎跟社會重新接軌的安全感,我在這兩個月來總覺得自己是個被世界遺忘了兩年的人,在這一刻,在人聲鼎沸的熱鬧中好不容易稍微尋回了一些自我,在路邊的飲料店點了一杯檸檬紅茶,邊喝邊繼續在路上漫無目的地走著,突然間手一鬆飲料掉落在地上,杯口封膜破裂導致飲料灑了滿地引來一旁路人的注意,我在對面街上看見一對熟悉的身影,於是突然想起來一般試圖接近他們拔腿便跑,迅速穿過地下道到了對街,焦急地左看右看後便在前方不遠處再度找回目標
”抱歉”、”借過”、”不好意思”,我不斷穿過擁擠的路人試圖接近他們以認出那兩人,是他們嗎?是妳嗎?
在只差三步的距離時我停了下來,後面的人因為沒注意到而直接撞到我的背後,真的是他們兩個,小艾勾著阿發的手肘,兩人親密地走在一起,任何人看了都不會有疑問地覺得這兩人就是一般熱戀中的情侶,除了打扮異於以往外兩人的外貌可以說沒有任何改變,所以一眼我便認出他們倆
只不過,只不過,為什麼我會這麼不能自己地覺得胸口好痛呢?
接下來我就一直在適當不被他們發現的距離下跟著他們,我像是著魔般地想知道他們接下來去了哪裡,要做些什麼,我雙眼幾乎只注視著他們倆而沒有看路,走著走著就被人行道的台階給絆倒,重重摔在地上,過馬路時也沒注意到已經是紅燈了差點被催滿油的機車撞上而被按喇叭警告
接著他們倆在一家咖啡廳中坐下,各點了一杯不知道什麼飲料後便愉快地聊著各種話題,後來服務生給阿發送來了冰咖啡,給小艾送了水果茶,透明的玻璃杯上嵌著一片晶瑩亮麗的檸檬,我點了一杯摩卡奇諾,坐得遠遠地看著他們,深怕被他們發現的同時也不斷注意兩人臉上幸福的表情,雖然很想知道他們在聊什麼卻完全聽不到,只見小艾對著阿發那樣的笑著,是啊,她真的很幸福的樣子,看著看著我想也不必聽他們在說什麼了
於是我先走出店門,胸口沉沉地提不起氣,本想就這麼回家去,但回頭一望他們竟也正好已買單要出來,克制不住地我還是偷偷跟了他們倆一小段路,太陽雖然漸漸西沉,但整條街上仍然如正午般明亮,最後他們走到了一條小路上停在路邊的一台125cc機車前,應該是一方要騎車送另一方回家吧,正這麼想時小艾便將雙手環在阿發頸後,身體趨前,雙唇便這樣自然地親吻到了阿發的嘴,我在轉角一間書局前的柱子後看著,雙腳一軟便攤坐在地,然後阿發打開車廂取出安全帽,兩人戴上後便坐上機車,發動引擎,小艾接著也坐上,緊緊地抱著阿發,油門催動,駛離了現場
”這樣子是好的結果吧”我這樣子想著
”這樣子,應該是好的結果吧?”我緩緩站起身,背對柱子靠著
”這樣子,對他們來說應該是好的結果吧?”
越是這樣想著,越是發現自己心裡有著好多的痛楚,好多的懊悔,好多的不甘心,重新開始吧,重新開始吧,越是這麼想說服自己,越是發現胸口的痛是那麼沉重
我好不甘心,那一切本該都是屬於我的,我好不甘心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アヤト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